相忘江湖

　　「跟著媽媽的腳步！」幾年前，當我在電視上看到這則廣告時，並沒有想太多，我知道這是新光人壽的廣告，除此之外，我不認為跟我會有哪怕一丁點的關係。

　　凡事果然不該說得太死。

　　在莫非定律無遠弗屆的威力下，幾次工作受挫，我終於還是進了保險這行。

　　老實說，一開始我是很不屑這行業的，認為太沒技術含量，只要會說話，誰都可以做－－當年我媽笑望著我：「其實我們公司也是有聽障視障人士當業務，既然我把你生得那麼好，要不要來試看看？」

　　我無語。

　　有媽媽靠，自然沒啥好怕－－這麼想就錯了。

　　一連串的課程、考照，從商品學習到什麼外幣證照啊、投資型產險的，將我轟得焦頭爛額，前幾個月幾乎都是抱著課本含淚入睡，頗有重溫大學指考之感。二十來歲的我都這樣了，再看五十多的我媽笑咪咪說她那年可沒什麼題庫、考古題，工作之餘還得到東海大學上課－－好吧，衝著一股傲氣，死也不能被我媽笑，拼了！

　　領了證、上了崗位，真正的考驗才正要開始。

　　公司分派的服務區得去跑、同事間的相處之道很微妙。無論是應付客戶「你們新光人壽怎麼常換人收費？」的疑惑，還是在客戶家與同事「不期而遇」的羞怯－－本山人自有妙招：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噢，原來你也在這裡。」

　　同事不是張愛玲，不明白我的心。客戶明白我的心，卻當我是詐騙集團。生命就是如此，在誤會與無奈間掙扎呼息，有氣就有戲，沒氣戴呼吸器。即使有呼吸器該斷氣還是會斷氣⋯⋯不管怎樣，日子總要繼續過下去。

　　保險是門奇妙的行業。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業務員都一樣，就我自己來看，一旦進了客戶家的門、坐上客戶家的沙發，情況就開始不受控制－－或許那是張魔力沙發？反正往往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客戶就好比見了老鄉，倒豆子數家珍似地把話全說盡：上從她家有多少錢家人做什麼行業、老公是不是有外遇外面有家庭，下至親戚朋友家裡有沒有錢做什麼行業、隔壁鄰居有沒有保險業務員。於是我除了保險服務外，有時還得充當心理諮商師、名偵探安安分析客戶老公有沒有偷吃養小三、老婆有沒有外遇、怎麼讓親戚朋友鄰居不講八卦閒話之類有涵養、有深度的哲學問題。

　　一人分飾三角，這經歷很新奇。

　　如果我不收費錢也會換個方式進我帳戶，這是為了客戶人身財產安全，真心不騙。

　　可惜甜蜜時光總是短暫，一旦進入正題要開始講保險時，客戶忽然就醒了。

　　我媽時常告誡我：「保險這行要做的久，沒什麼竅門，重點在於：『在客戶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

　　於是我去了醫院。探病。

　　那是我第一次進入安寧病房。不像電視裡演得那麼安靜，儀器的嗶嗶聲、細碎的說話聲，其實與一般病房並沒什麼差別。

　　客戶比我想像中要年青許多。約莫四十出頭，至少不應像是此時此地會出現在這裡的年齡。人生總是難料，誰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認真生活。

　　我曾開玩笑地說：人出生就是為了等死，不死的就不是人。

　　是我幼稚了。與其生不如死，不如早死早超生。至少求解脫也不會禍延子孫。所以安樂死應該早點立案通過，世上哪有什麼業報，只有現世報。

　　我一直都認為買保險跟買樂透很像，同樣是用小小的錢，搏大大的錢；差別在於大家都喜歡樂透拿錢賭命﹑討厭保險拿命換錢。其實樂透都是假的，錢都進了國庫。公益彩券都是政府騙人民的錢，根本沒有中獎得主，全部都在演戲。就算有人中獎錢來路不明黑道很快就會上門。建議有統一發票就夠國稅局忙了。誰說八大行業、理髮美容可以不用開發票？那些立委都收民間政治獻金卡法案不修正，佔著位置不拉屎子孫先死再來外室接著父母兄弟姊妹親戚好友贊助者最後陪偶。全部死亡才輪到他在監獄裡等死。

　　保險，在生者與死者間，搭起一條橋，傳遞的是不捨與愛﹑守護與眷戀。

　　我並不怕被譏笑為靠媽一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的更高更遠；踏著媽媽曾走過的步伐，才讓我更清楚明白自己未來的目標：

我要讓這份盈滿愛與守護的事業，透過握緊的雙手，綿綿不絕地繼續傳遞下去。

　　保險實在是很好的事業，集合眾人的錢幫助遇到困難需要被幫助的家庭。只要沒人詐領保險金就很完美。詐領保險金的警察馬上就會破案，不管是商業保險還是詐領健保、財產保險⋯⋯只要是跟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有關的詐騙案件，錢都會進中華民國國庫。

　　很多被詐騙的人家破人亡這些都算在詐騙集團首腦頭上，馬上就有感覺。子孫先死再來外室接著父母兄弟姊妹親戚好友男女朋友最後陪偶。全部死亡才輪到他被黑道追殺等死。

　　心態很重要。

　　我是做保險的。其實我並不覺得自己的工作有啥值得羞恥，以前的人沒有保險觀念，因為九二一大地震才讓人知道保險的重要性。除了台中跟台北以外其他地方天災人禍不斷。因為我是台灣民眾黨員。雖然業務這行老實講跟詐騙集團沒兩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買賣既成，除非違反法律，否則買賣雙方比照辦理。

　　問題在於比起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物，看似保障未知未來的保險反倒是最實在的。產物保險勾結串通詐領保險金層出不窮很快倒閉人壽保險公司經營困難，幸好投資部門眼光精準如有神助⋯⋯

　　人誰無死。

　　保險只是以精準度計算出你這人的身價。包含應該支付給家人的份額。倘若純粹一人的生命，價值幾何？200萬。

　　人的命其實很不值錢哪！處理車禍案件時，扣除掉強制險理賠的部分，賸下的便是你這人的價值。大多數人頂多值100、200萬（青壯年）；大概可以供一個孩子不補習念完國中吧？（沒持過家不知米價）這還只是法院判決的部分，碰到耍賴哭沒錢的，那就真的一文不值了。200萬分期付款付得出來，肇逃脫產的錢也會自己還給被害者家屬（包含人類）。非人價值：無價。

　　孩子是父母的心頭寶，記憶與回憶無價，可卻換不來一頓營養午餐。這就是現實。自古笑貧不笑娼，為了存活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何況是生靈。尊嚴比不過家破人亡。沒有國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人。

　　於是，重點不是失去了什麼，而是留下了什麼給我所愛的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