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司馬超群回來的那天，長安城內降下那年冬天的第一場初雪。
他回來時我正坐在屋內縫製衣裳。
窗戶沒有關上。一旁的火盆燃著熊熊的爐火，把整個室內烤得溫暖如春，因此並不會覺得寒冷。
我一針針仔細的縫著、縫著，偶爾累了就會抬起頭凝視窗外飄落的雪花。
潔白、晶瑩、澄澈，微微透映著薄光，看起來竟好似水晶玻璃一般。
如此美麗、又如此虛幻。
脆弱得彷彿輕輕一碰就碎了。
我看了很久，久到彷彿已經癡了。
直到一個高大身影進入我的視野。
我從窗外看著他風塵僕僕大步走進門，看著他神采奕奕朝每個見到的人打招呼，看著卓東來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報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然後他終於來到我的面前。
我還來不及起身微笑迎接他，他已經一個箭步上前緊緊的抱住我。
「我很想妳。」他說。
就在那一刻，我整個人好像被閃電擊中一般，我所有的動作忽然停止，臉上原本要露出的笑容也已僵硬。我全身都已僵硬。
無法思考，無法動彈。
我彷彿已經呆了。
——然後我就見到了他背後的卓東來。
他遠遠的看著我們，雖然他就站在門口，感覺卻離我們很遙遠，彷彿他是站在天之涯海之角，遠遠的望著我和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卻好像根本沒發覺似的，他興高采烈的從包袱裡拿出一件鵝黃色的狐皮斗篷，輕輕的將它披在我的身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為我繫上披風時也很小心。
小心得彷彿他手裡拿著的是一柄劍一把刀一樣。
然後他退了一步，細細的看了我一會，讚賞的笑道：「果然黃色很襯妳。」
「長安的冬天一向寒冷，妳身子虛，穿暖和點才不會著涼了。」他笑得很溫柔。
太過溫柔了。
——溫柔得簡直不像是真的。
我尚未反應過來，卓東來卻忽然開口。
他用他那獨特的語調，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溫和的說：「確實，為了夫人肚裡的孩子著想，還是不要著涼的好。」
就在這一瞬間，時間彷彿已經靜止，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已靜止。
司馬超群臉上的笑容忽然間已扭曲，變得像是在哭泣的臉一般。
但他沒有哭，眼睛裡甚至連一點淚光都沒有。
他所有的表情在那瞬間似乎都已消失，臉上是一片空白的虛無。
——絕望的虛無。
「卓先生的消息真是靈通。」我輕輕開口，「大夫昨天才剛告訴我呢。」
「可惜。」我歎了口氣，溫柔的聲音中有說不出的遺憾：「我本來想讓超群第一個知道這個好消息的。」
「原來如此，」卓東來淡淡的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是我唐突，請夫人見諒。」
「卓先生言重了，這種事畢竟是好消息，無論誰說都是一樣的。」我笑著說，「超群你說是不是？」
我的丈夫剎那間全身顫了一下。
然後他彷彿大夢初醒般地大聲說：「是啊，真是好消息，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婉兒，我打算大宴賓客跟所有人分享這個好消息，讓全部人都知道我司馬超群即將要有孩子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無限的喜悅與歡樂、充滿了將為人父的得意與自豪，但面向他的我卻清楚看見在他的眼裡根本沒有任何笑意。
雖然他臉上帶著笑，唇上掛著笑，眼睛笑得幾乎要瞇起；甚至連眉毛都彎彎的笑開。
——但那些笑卻沒有一絲一毫到達他的眼裡。
他眼裡沒有我，也沒有任何東西。漆黑的瞳孔中是一片死寂的黯淡，什麼都沒有映照出來。
就好像他整個人已經空了。
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具空盪的軀殼。
沒有生氣，沒有靈魂。
卻依舊盡責的說著屬於他的台詞。演著屬於他的角色。
多麼可憐，又多麼可悲。
原來這就是我的丈夫。
原來這就是司馬超群。
這一切卓東來都不知道。他也不可能會知道。
背對著他的司馬超群一輩子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
即使這些話司馬超群從未說出口，我還是能夠明白。
因為我一向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總是能輕易猜出別人的心思。
而我同時也是個賢慧的妻子，我永遠暸解丈夫需要的是什麼。
我低頭看著地上那朵方才飄進來的雪花，才一會兒的時間，它已經因室內的溫度而融化，化成了一灘小小的清水。
——就好像某個人不小心落下的眼淚。
我輕輕歎息。
為何美好的東西總是無法持久？
隔年秋天，我為司馬超群生下了一個女兒。
——命名雪兒。
【待續】
…………我是華麗麗分隔線…………
作者感言：
鑑於本人在用字遣詞上的堅持以及斟酌字句上的龜毛，為了不耽誤大家看文的興致，決定發一篇是一篇，最後再來個重新大匯整，將全部文章總和成一篇完美修訂版。（日劇抓太多
）
） 這樣也可以順便看看到底哪種寫法比較合適。
寫到這裡，來說說吳婉的個性好了。
昨天吃飯時忍不住又開了《淚痕劍》來看，不過只看一點點就關上了。並非不想看，只是我怕看了會對當初設定的人物性格造成影響。
比如吳婉就顯然有變得咄咄逼人的傾向……
《淚痕劍》中的吳婉，是個有野心且強悍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她會逼著自己的丈夫不斷前進、直到達成她心中設定的目標。（我一直很懷疑這個目標是卓東來
）
） 畢竟也才看了一些，實在不適合多說什麼。所以來聊聊我看《英雄無淚》時心中所想的吳婉好了，這也是《十一年前夢一場》主要的人物設定。
吳婉她在古龍大的筆下，是個溫柔賢慧的妻子，也是個聰明的女人。但她並非傳統唯唯諾諾、凡事聽從丈夫、沒有自己主見的女人。她的性格中除了溫馴，也有堅強激烈的一面。
所以她敢跟卓東來嗆聲、敢跟郭莊搞外遇、敢殺了自己的孩子、也敢與人同謀設計殺害丈夫。
她是個可怕的女人，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簡單用一句話來說我對她的評價，那就是：「敢愛敢恨、愛恨強烈」。
當她愛一個人，她會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當她恨一個人，她會不惜一切去毀滅他。
她最後殺了司馬我覺得大概有兩個目的。
一個是報復司馬，一個則是讓卓東來痛苦。
古龍大寫的很好，我在相關文中也多次引用了這段話：
「不愛就是恨，愛極了也會變成恨，愛恨之間，本來就只不過是一線之別而已。
究竟是愛是恨？有誰能分得清？這種事又有誰能想得通？」
吳婉愛著司馬，但她同時也恨著他；她恨卓東來害死郭莊，卻依舊無法不受他所吸引。
所以她必須毀滅這一切。她只有如此做才能使所有人得到解脫。
我一直很想寫吳婉生命中三個男人對她造成的影響（司馬超群、卓東來、郭莊），也因此才有這篇衍生文的產生。
標題註明「司卓」，是想順便從側面寫司馬與卓爺的日常相處情形。司馬超群也是個讓人看不透的人啊！他隱藏得太深。本來《多情卻似無情》是打算留給他用的，沒想到後來卻給了卓爺。
我一直覺得吳婉在很多方面其實跟卓東來是很類似的。
他們都聰明、也夠狠，卻也同樣執著，同樣悟不透。
因為太過聰明，所以他們學不會放棄，最後只好毀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愛到終極時就是毀滅。」
吳婉如是，卓東來如是。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